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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·二十九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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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织老鼠的猫
  • 2019-07-28 09:23:41
第三章·二十九区

“咳咳!”房间里的灰尘比伊凡想象中更多,到处都是一股发霉的味道,房间里的电线也早就被老鼠咬断,昨晚伊凡只能在蜡烛的灯光中,在莫林的帮助之下勉强把房间收拾到可以睡下的地步,艾瑞卡担心吵醒小家伙们,所以提醒他们别弄出太大的动静,因此伊凡决定就躺在充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房间里过一晚上。

“这比大街上好多了。”尽管他跟莫林这样说,但他一大清早起床就被从灯罩上掉下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不止,让他不禁皱起眉头,从沙发上站起来,抓起搁在旁边的剑,绑在自己身后,这时候已经不早了,伊凡早已听见门外小孩子的吵闹声,太阳从东方升起来,即使拉着窗帘,此刻也已然十分明亮。伊凡在房间里走了一圈,除了他睡的沙发,房间里还有一架床,一个衣柜和一张办公桌,从那个男人逃走之后,这里就没有被动过,所有东西都是伯格走时的样子,办公桌上的玻璃杯里还留着干掉的茶叶,杯子里面结了好几层蜘蛛网。

伊凡避免接触房间里的任何东西,他不想再被灰尘呛一次。他小心翼翼走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,庆幸的是房间并不大,他三两步就走到了门口,拉开门,靠在门上的莫林险些倒在地上,看到伊凡,他激动地站起来。

“你起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伊凡低下头,看着莫林在地上堆放的东西,一些大小不一的树枝和很多皮筋,他正在着手制作一些弹弓。

“我今天就得想办法搞到一些武器。”莫林解释道,语气中难掩兴奋。

伊凡蹲下去,捡起其中一个即将完成的弹弓,拉开橡皮筋试了试力道。“掌握好这个,就足以防身了。”

“这些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,对上真枪实弹可起不了任何作用。”莫林老气横秋地说完,重又坐下来,继续手里的工作,他仔细测试着弹弓的弹性,选择结实的树枝。伊凡不再关注他,他所在的房间处在孤儿院楼房的三楼,出门有一条走廊,莫林就是待在走廊里,伊凡跨过走廊,从三楼的阳台看下去,孤儿院的大门紧闭,孩子们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奔跑在院子里,他们坐成一排,在艾瑞卡和一个中年妇女的带领下做着一些手工活,他们把一些漂亮的珠子穿成首饰,或者把布头缝制成女孩子的头花,做完了的孩子会把东西交给艾瑞卡和中年妇女检查,过关了就放进一个篮子里,篮子里已经有了十几样不同的东西,每个孩子都表现得十分认真,有几个年龄小的孩子,他们没有参与这项工作,手里拽着一些破旧的玩具,他们没有在院子里四处奔跑,而是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,看着其他孩子做着手工活。伊凡回头看了看莫林,他还忙着他的弹弓,头也不抬,不过他似乎察觉到伊凡疑惑的目光。

“我不会做那些手工活,但我会从外面带些东西回来。”

不用想,伊凡也猜到他会怎么从外面带东西回来,像昨天的橘子一样,一个九岁的孩子,你不能指望他还有更高明的手段,好在莫林是个聪明的孩子,就算他一个人在外面,也不用担心他无法生存,但要是遇上昨天那样的情况,就得另当别论,这里是二十九区,伊凡提醒自己。

“我下午会去城区,你去吗?”尽管莫林的语气十分平静,他的内心却是期待的,他希望伊凡和他一起去,他不是没有单独一个人去过城区,只是如果伊凡愿意和他一起去,他会更有底气在今天就想办法搞到武器。

“城区?”

“就是艾瑞卡昨天提到的繁华街区,我们习惯性叫它城区。”

“说不定会有猎物。”

说到猎物,莫林才终于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伊凡,他总是差点就忘记伊凡是个猎人这件事,这对他来说不存在任何威胁,他不需要牢牢记住这样一个事实,恐惧会蒙蔽他,让他担惊受怕从而失去意志,这个道理在他第一次偷窃失败的时候就明白了,越是恐惧,越容易失手,在二十九区,最拯救不了你的,就是一份没有任何作用的恐惧。

莫林弄好自己的弹弓,就到了吃饭的时间,艾瑞卡去做饭的时候,她让孩子们自由活动,伊凡这才见到了孩子们奔跑在院子里,尽管他们手里的玩具大都已经破损不堪,这并没有破坏他们的心情。

孤儿院的伙食很简单,伊凡注意到艾瑞卡在给自己盛饭的时候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多加了一勺子进去。

猎人没有强烈的饥饿感,不管多久没有吃饭,他们拥有比任何人都多的精力。伊凡听说过饭量很大的猎人,但那只是个例,据他所知,大部分猎人只认为吃饭是在必要时的一种任务。然而伊凡最后也没有说出口,也许在所有孩子面前提醒自己是一个猎人,不是明智的选择。午餐结束后,伊凡借着帮忙把碗筷收拾进厨房的机会,将几张纸币放在桌子上,对艾瑞卡道:“这是我的食宿费。”

艾瑞卡犹豫了一阵,仍然接受了这笔钱,说道:“这是当然的,这是孤儿院,你又不会做手工活,你对晚餐有什么要求的话,请提前告诉我。”艾瑞卡把纸币放进衣服的内袋里好好存放起来。

“不用考虑我的晚饭。”艾瑞卡也许是误会了什么,伊凡心里想,但他没有做出解释的打算,如果艾瑞卡认为自己是为了提高用餐的质量才给出这笔钱,就让她这么认为吧,这对他没有任何损失。

伊凡刚一离开厨房,莫林就带着他做好的弹弓兴冲冲跑来说他这就要去城里,几个小家伙跟在他后面,吵嚷着要跟他们一起,莫林摆出大哥哥的样子,对他们说道:“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就带你们去好了。”小家伙们个个都嘟着嘴表示不满,但他们没有强硬地再要求莫林带上他们,他们遗憾地目送莫林和伊凡离开。

“带点什么回来。”其中一个小家伙扯了扯莫林的衣袖,他只比莫林矮半个头,看起来和莫林的年龄相差不大,他充满期待地朝莫林眨了眨眼睛,莫林点头道:“我尽力。”两个人击掌后,莫林和伊凡便离开了孤儿院。

拥挤的人群,嘈杂喧哗的街道,一股一股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味道交替着窜进鼻孔,食物、花卉、肉类的腥臭,以及汗液。莫林所谓的城区,对伊凡来说更像是一个集市,这里可谓是人头攒动,热闹非凡,道路两旁的所有商铺都正常营业着,在这些商铺前面,还有一排排的摊位,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,叫卖声不绝于耳,时不时传来因为买卖的破裂而产生的争吵。

莫林小小的身影很容易在人群当中穿梭,相比之下,伊凡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,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推开旁边的人,再一步一步往前挪动,莫林的身影总是轻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,只有当莫林察觉到伊凡跟丢了,才又会折回来,反复几次,莫林开始怀疑自己带伊凡来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,伊凡会让他耽误不少时间,更重要的是,他察觉路上有好几个人都在对伊凡指指点点,他们压低声音探讨着什么严肃的问题。莫林想,他们一定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情,否则他们更应该感到惊恐和慌张,他们有的人或许希望伊凡可以成为他们的救世主,他们要在这儿拦住伊凡的话,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,在莫林看来,二十九区需要一个英雄的拯救,但同样的,二十九区也有不希望救世主存在于世的人,而恰好他们正要去的地方,正是有人不希望二十九区有任何改变的,在他把武器弄到手之前,他不希望对方有所察觉,甚至是有所怀疑。莫林放慢脚步,退到伊凡身边,拉着他的斗篷,伊凡弯下腰,莫林便把嘴凑到伊凡耳边,低声说道:“如果你能表现得更像猎人,也许我们会顺利一点。”

“我是个猎人。”伊凡茫然地看向莫林,不明白他的用意。

“我的意思是,表现得像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猎物一样。”

伊凡抬起头,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,撇了撇嘴,说实话,这里没有他的猎物,而要他表现出这里有猎物的样子,他想了想,把眉毛簇成一团,眯起眼睛,喉咙里发出“呼呼”的声音。莫林抬头看见他的表情,忍不住捂着肚子就笑了起来,可声音还没有发出来,他就及时捂住了嘴。虽然伊凡的样子相当奇怪,周围不了解情况的人却当真被这样的表情吓到了,他们胆怯地向两边退开,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,尽可能不靠近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猎人。

他们走过了人群,来到街道尽头,莫林终于忍不住,把手从嘴边挪开,伊凡现在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,但莫林只要一想起刚才的画面,他就要狂笑不止,伊凡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,却得不到任何解释,只看见莫林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。

笑了好一阵,莫林才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,他想伊凡在猎杀的时候一定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,他现在完全无法想象伊凡捕猎时是什么样子的,不过他在下一秒就不需要想象了。那时候,莫林还在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舒缓自己的呼吸,他只觉得眼前一花,身旁被卷起一阵风,伊凡黑色的人影就如同一道魅影一般从自己面前闪现而后消失,随后他听到“砰”的一声子弹响,茫然地转过身后,他看到伊凡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背对自己站着,一个头被他用右手按在自己肩上,表情凝固在惊讶的一瞬间,伊凡的左手举着手枪,抵在那个头颅上,而刚才的声音正是那把手枪发出来的。伊凡低下头检查了一下那人脑袋上的伤口,确认对方是真的死在了自己枪下,才终于松开手,任由尸体滑落在了地上。

“啊——”莫林听到一个小孩的尖叫声,然后是更多的尖叫声,人群慌乱地退开,逃走,只有莫林还留在原地,他的目光呆滞,却跟随着滑落的尸体来到地上,死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,他横躺于地,睁大的双眼直直看着前方,惊讶似乎还来不及彻底释放,太阳穴流出的一股血,在他的眼皮上留下一道红痕。

不若人群的慌乱,伊凡淡然地踢了一脚尸体,让尸体平躺在地上,自己从后背拔出那把长剑,这不是一把用来杀人的长剑,伊凡用剑挑开尸体的衣服,缓缓在尸体的肩膀上划下十字的第一笔,第二笔的时候,剑尖出现了红色的激光,这样整个十字架完成时,一笔是割伤,另一笔却是烧伤——这是猎人为了防止别人借由猎人的名义杀人而留下的特殊记号。

莫林还是第一次知道猎人的狮子印记,应是这般模样。

画完十字,伊凡收起剑,转头看向莫林,他的眼神仍然是莫林所熟悉的,平静得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,莫林这才意识到,自己的身体还在颤动,这是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,任何猎物,只要被猎人盯上,就不可能有生还的余地,莫林从未如此庆幸,自己不是伊凡的猎物。过了好一会儿,莫林才明白过来,伊凡看着他,只是因为他是站在原地等他,他咽下了一口口水,让自己镇定起来,他走过去,避免看到地上的尸体,但他准备绕过尸体时,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粒胶囊。

那一粒胶囊距离尸体倒下的地方不远,他捡起胶囊,仔细观察了半天,胶囊是由一半黄色和一半红色组成,轻轻扭开,里面是白色的粉末,莫林把它拿到鼻子下问了问,然后才确信地说:“他吃了药,或者是正准备吃,检查一下他的口袋。”不得已,莫林不得不面对尸体,眼里却生出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愤怒,但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,他看着伊凡蹲下身,把手伸进尸体的口袋里,取出了剩下的三粒同样的胶囊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一种精神安慰剂,听说吃了之后会暂时感觉不到任何情绪,悲伤也好,喜悦也好,很多人用它来暂时逃避现实,因为长久服用会产生依赖,就和使用毒品一样,几年前政府就把它列为违禁药品,禁止私人贩卖。”莫林把手里的粉末举到伊凡面前,好让他看得更清楚,“这一带却很常见,有人做着这个生意。”

待伊凡认清了白色粉末,莫林立刻把它撒进了周围的空气,拍了拍手,挺直自己的腰板,“不过很多人认为,只有堕落的人才会选择通过服药来逃避现实。你跟我来。”莫林脸上的表情转成沉重,这一次他径直地往前走,没有回头看伊凡,以他的速度,在没有人群拥挤的地方,不可能跟不上莫林。

他们渐渐远离人群,集市的气息逐渐消失,转而到了让伊凡觉得可以用“繁华”二字来形容的区域,尽管人行道上的行人疏疏落落,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轻松而休闲的表情,这与伊凡这两天来所看见的,大部分苍老而疲倦的面容都不相同,就连街道两旁的店铺都经过精心的装饰,如果不是刚好与之前的街道相连接,伊凡怀疑他在一瞬间经历了两个地区,他再回头望向刚才走过的街道,那里仿若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。

“这一带是二十九区所谓的上流社会,有‘他们’的庇护,只要向他们交付一定的保护费,就能受到保护,但要哪一天他们不开心,一样会让你无家可归。”想到那群人在这里唯我独尊的嘴脸,莫林就恨得咬牙切齿。

“他们?”

“我们就是要到‘他们’那里把武器搞到手。”莫林从兜里摸出一个弹弓,迫不及待地比划起来,他倒是很期待他的石头打在那群人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,当然,今天他不是来教训他们的,只要有和他们同样的武器,他随时会有机会和他们较量一番。莫林带着伊凡一直朝前走,直到走到了一个胡同门口,莫林停下来,站在胡同口子上不说话,紧跟着他的伊凡也停了下来。

在还没走到胡同口之前,伊凡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恶臭,他站在莫林旁边,将目光转到胡同里,眼前的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,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,也露出了惊讶,他的手条件反射地去拔腰间的枪,但枪的一半还卡在枪套里时,他克制住了自己。

满眼的猎物,猎人的天堂。但是伊凡此刻却动弹不得,整个胡同,从入口延伸到几十米外的尽头,都躺着人,而有的已经成为一具尸体,经过一段时间,散发出了恶臭,即便是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人,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,有的人身上布满的伤口,也正在溃烂,即便猎人不猎杀他们,他们看起来也活不长久了。

“每次看到他们,我都会提醒自己,二十九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。”莫林说着,把脸别向一边后才转身道,“我们今天的目标在下一个胡同。”

伊凡没有马上跟着莫林走,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武器上,也许清理掉这里的所有猎物,他就能很快弥补自己的过失,并迅速离开二十九区,他发现有几个人察觉了他的存在,然而,他们也只是抬了抬眼皮,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,之后继续沉浸在浑浊的世界里,没有恐惧,没有惊慌,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和波动。最终,伊凡把手从武器上挪开,跟上了莫林的步伐。

他又一次违反了猎人的规则,而这一次,他还能被流放向什么地方呢?伊凡苦笑着,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难以理解,他心不在焉地跟着莫林,就连莫林什么时候从哪里捡来两块大石头他也不知道,但是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下一个胡同,而这个胡同,是个死胡同,一旦进去,就没有退路。胡同尽头是一家酒吧,虽然还是白天,门口就已经亮起了红色的灯牌,上面写着“戴里克的酒吧”,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西装,戴着墨镜的守卫,他们面向前方,莫林躲在墙后,准备好自己的弹弓。

“这是我第一次用弹弓打人脑袋。”莫林自言自语道,他挑选了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头放在弹弓上,用尽全身力气把皮筋拉满,他的瞄准没有丝毫犹豫,在心里默念“三、二、一”,莫林猛地松手,石头从皮筋上飞出去,他瞄准的是太阳穴的位置,但是石头落下的位置比预想的低——他的力气还没那么大,石头没有打中守卫的太阳穴,只打到了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,莫林懊恼地一跺脚,却没有泄气,趁着守卫还没有看到他,他躲到墙后,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,一直在他身边看着的伊凡总算知道了他的用意,他摸了摸莫林的脑袋,便独自一人从墙后走出来。

两个守卫在看到他的一瞬间,呼吸便漏掉了半拍,走路的动作也顿了顿,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,但胡同是死胡同,他们没有退路,而伊凡不会给他们机会跑回酒吧寻求救援,他们绝望而惊恐地准备着最后的挣扎,其中一人伸手从腰间拔出枪支,但还没有机会瞄准,伊凡的身影就迅速闪到了他的身边,伊凡用手肘用力敲在守卫的脖子上,守卫立刻晕倒在地,他回过头,另一个守卫也一脸惶恐地正在瞄准他,伊凡两步走过去,双手夺过手枪,用枪托把他敲晕在地。

眼看着两个守卫倒在地上,莫林才从墙后面跳出来,他景仰地看着伊凡,嘴角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,他没想过伊凡会出手帮他,特别是从刚开始,伊凡就表现出明显的不悦,但他心里却期待着伊凡能够帮他,不管这种想法到底有多么可耻,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梦想突然实现了,他仿佛坠入了梦境,这让他无法察觉伊凡这样做所表现出的异常。

没有了两个守卫的阻碍,莫林和伊凡轻易就溜进了酒吧,因为是白天,酒吧里非常冷清,没有人的酒吧,灯光自然也不明亮,几个服务员在各处为即将到来的生意打扫卫生。莫林和伊凡在酒吧桌子的掩护下,弯着腰穿过了小半个大厅,最终因为看到附近有服务员走来才躲到了一张桌子下面,并用桌布将两人掩盖起来。

“那家伙今晚肯定会再留在酒吧喝几杯。”一个金色头发的女服务员走过去,拍了一下另一个酒红色头发女孩的腰,吓得酒红色头发的女孩尖叫起来。

“啊!好痒!”她装作生气地推开金发女服务员,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,红发女孩笑完点了下金发女服务员的鼻子,故意用嘲笑的语气道,“你真的以为他是为你而来?”

金发女服务员摇了摇头,嘴角的笑容却展示了她真实的想法:“他当然是为了他的生意而来的,他不是二十九区的人,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和老板做生意。”

“那他也可以为了他的佳人留在二十九区不回去了。”

“也许他已经结婚了,还有两个孩子,他的年纪看上去不是很年轻。”

“那就把他老婆甩了,跟着你私奔去。”

金发的女服务员恍然地盯着红发女孩,知道自己上当了,她的朋友可不是在替她出主意,或是安慰她,而是在嘲笑她,但是她并没有生气,反而和红发女孩抱在一起大笑起来,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,那个人从别的区域来,是老板的生意合作伙伴,又怎么会看得起她这样不起眼的酒吧服务员,更别提要是他再有家庭,那个人看起来可不是年轻气盛的情圣。

正当两个人笑得开心,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,一个穿着类似军人制服的高大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,他穿着厚重的长靴,走起路来发出沉闷的声响,手里拿着一把猎枪,比起伊凡,他或许更适合“猎人”这个称呼。他的头发剪成很短的寸头,不戴帽子就无法掩盖他脸上的几道伤痕,而他的整张脸被这些伤痕割裂开,看上去痕狰狞可怖,他来到楼梯口,停在了楼梯最后一阶。

“他被叫做猎鹰,戴里克最忠实的走狗,听说他一个人就能徒手杀死二十来个人。”莫林在伊凡耳边小声说道。

猎鹰的眼神扫过酒吧大厅,最终落在两个女孩身上。

红发的女孩推了推金发女孩,两个人立刻闭嘴,低着头,紧张地靠在一起。

男人用手指抚摸着猎枪,就像在漫不经心安抚它蠢蠢欲动的情绪,他用享受一般的眼神看着女孩们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的反应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终于张开嘴,用他沙哑粗犷的声音说道:“小声点!老板在楼上谈生意。”

两个女孩用力点了点头,然后散开,朝两个方向走去,她们各自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,沉默着继续打扫,尽管酒吧依然空空荡荡,气氛却变得异常沉重。

看到所有人都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工作,男人提起猎枪,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回到了二楼。

“他们的仓库在二楼,为了应对紧急情况,猎鹰手上有一把备用钥匙。”而莫林的目标也正是猎鹰手上的钥匙,他思索着正好趁着戴里克正在谈生意的机会,尽快拿到仓库的钥匙,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伊凡,不确定伊凡会不会帮助自己,如果是伊凡的话,要解决猎鹰是易如反掌的事——至少他如此认为,但如果他不出手,莫林就要自己想办法,他不可能打倒猎鹰,而且打斗动静太大了,他不能让戴里克发现他们。如果实在没办法,他想过趁着戴里克在完成交易后打开仓库的机会冒险钻进去。

莫林数了数自己包里还有多少颗石头,心里盘算着怎么运用它们来对付猎鹰,他知道人体的很多关键的穴位,只要打中了,就能轻松解决一个壮汉,不过问题在于,他不能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瞄准。正当莫林烦恼与如何才能对付猎鹰的时间,伊凡伸出手,从他的口袋里拿起了那个最大的弹弓,并且挑选了最大的两颗石头。莫林很想在此刻抱住伊凡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,但是他们躲在桌子下面,他连手臂都伸展不开,更何况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。

伊凡拿好手里的弹弓便从桌子下钻了出来,莫林伸出手,只来得及抓住他斗篷的一角,可就连这一角也在转瞬间从他的手掌心里滑出去了,之后他便看丢了伊凡的身影,只听到楼梯上响起了短暂的脚步声。酒吧里的服务员察觉到异动,转头四处查看,莫林不得不用桌布盖好自己,把身体在桌子下面蜷缩成一团,他尽可能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,他听到服务员们的讨论声和忽近忽远的脚步声,害怕谁会突然掀开这张桌子的桌布,让他彻底暴露在酒吧里,但是最终没有人来扯开这张桌布,他从桌布和地面的缝隙之间看到一双脚走向了楼梯口,他或许朝着楼梯上方张望了一下,但是那个人没敢走上去,发现二楼并没有什么动静后,那双脚走开了,莫林松了口气。暂时没有了危机,他开始考虑去了二楼的伊凡,二楼没有传来任何动静,就连弹弓打中目标的声音他都没有听见,莫林自认为耳朵比任何人都灵敏,可以听见更多的声音,多么细微的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,所以他总能在艾瑞卡晚上来男孩子的房间查房时,及时让大家收起他从外面带回去的小玩意,假装睡着了,等艾瑞卡走得足够远后,他们才又从被子里爬出来,继续小声研究那些莫林捡回来的宝贝,尽管它们多半只是些机械废品或者建筑垃圾,在小男孩们的眼中,那就是异世界的魔法道具,可以把他们带去一个又一个勇者与魔王的传说,也许今晚的故事,莫林要把伊凡编进去。一个吃人的怪物,被很多人害怕着,但他仍然是个好的怪物,因为它没有母亲,它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它,吃人是不好的。我也没有母亲,莫林想,但他有艾瑞卡和翠斯特婶婶。

伊凡有母亲吗?猎人们的母亲是什么样的?猎人的妈妈也是猎人吗?也就是说,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女猎人。莫林心中忽然多了许多疑问,他只能想象着艾瑞卡的样子,如果艾瑞卡像伊凡杀死那个人一样杀死自己的猎物——想到这里,莫林打了个寒战,他不希望这个世界上有女猎人,也许伊凡的妈妈是个普通人,他的爸爸才是猎人。这样想就合理很多了。莫林解开了心中的谜团,但还是没有等到二楼传来的动静,也许伊凡还躲在什么地方,等待一个好的时机,他想爬出去,他也想去二楼,他讨厌坐在原地等待的滋味,于是他偷偷掀开桌布,确认每一个服务员都距离他足够远,而且他们都忙着自己手里的事,没有看向楼梯口这边,他小心翼翼从桌子下面爬出来,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楼梯口。很好,没有人察觉他。只要到了楼梯上,酒吧里的任何人就很难能看到他了,他会躲到扶手的后面,只要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,没人会察觉他跑到了二楼,昨晚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过程,现在总算是派上用场了,他很庆幸自己曾经有一次来戴里克的酒吧里偷过东西,他跟着一个卖酒的商人走到这里,他本来是想偷走商人的名贵卷烟,回头卖给布莱德,但他混入酒吧后,得到了更丰厚的收获,但是那一次,在艾瑞卡知道他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后,着实生了很大的气,气到打了莫林一顿,她警告莫林不要接触关于戴里克酒吧的一切,从此,莫林也只敢打听一些关于戴里克酒吧的事,当然,其中也包括他们贩卖安慰剂的事情,他想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,他才会再一次踏进这个酒吧,如果不是伊凡答应教他用枪的话,他一定不会想到要到这里来。

莫林先来到楼梯口,用楼梯口那两个巨大的扶手遮住自己的身体刚好合适,他迫不及待朝二楼望去,酒吧的楼梯虽然很高,但是直通二楼的走廊,但楼梯的尽头没有伊凡的身影,也没有看到猎鹰的身影,得走上去才知道,莫林想,但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,紧接着,有几个人从楼梯尽头跑过去,那些都是戴里克的保镖,莫林看着他们,心里一凉,他知道,他们的方向是仓库,他开始慌张起来,有可能是伊凡在盗取枪支的时候被发现了。不一会儿,他甚至看到戴里克那肥胖的身躯也走了过去,他沉重的每一步都仿佛要震碎二楼。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,莫林顾不了那么多,他猫着腰就跑上了楼梯,仓库的方向产生了不小的骚动,一定是伊凡。莫林更加慌张,走到楼梯的最后,他已经没有心情弯下腰,他两步跨到走廊上,看向发生骚动的那一边。

在仓库的门口,戴里克的人正围着伊凡,透过人群之间的空隙,莫林看见伊凡旁边躺着猎鹰,而伊凡的手里,拿着一把手枪。他得手了,但他现在被戴瑞克的人团团围住,没有了退路。

“伊凡!”莫林没有进行任何的思考,他举起手里的弹弓,就朝戴里克的后脑勺瞄准,尽管一发就击中了戴里克肥胖的脑袋,莫林却没有因此停下来,他接连不断地朝那些人发射自己的石头,原本以为这样会让他们乱了阵脚,伊凡就可以趁机逃脱,但他没想到石头的威力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,而且就在他发射出第六颗石头的时候,他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,不,不是变得柔软,而是他的脚已经没法接触地面,他被一个人从后面,提着腰部抬起来,任他怎么挣扎都没法挣脱,力量的悬殊让他别无办法。他被那个人提着倒退,直退到了走廊的另一边,他这才发现,提着他的人,不属于戴里克,而是属于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,现在莫林就在他身后,从后面看上去,这个人比戴里克年轻不少,不像戴里克的肥头大耳,他看上去纤细又不乏健硕的肌肉。莫林激烈的挣扎引起了他的关注,他回过头微笑着看着莫林,看到他的脸那一刻,莫林忽然想起楼下两个女服务员讨论的人,他的长相或许看上去算是非常英俊的,但莫林并不因此觉得他会是好人,他尽可能流露出的和善表情,却让莫林背脊发凉。

“乖乖待在这里,我不和猎人为敌,我只是想见见老朋友。”他越是笑得开心,莫林就越觉得毛骨悚然,但这时候他不能胆怯,莫林不管白衬衫说的什么,他只知道伊凡还深陷危机当中,他必须得想想办法,他想用脚向后用力踢逮住自己的人,却被那个人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脚裸,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提着他的脚,让他倒了过来,这下,莫林彻底使不上力气了,只能恶狠狠盯着那个白衬衫。但是倒吊的姿势也同时让他从反抗当中清醒过来,也是在这个时候,他才发现,伊凡早就独自一人撂倒了戴里克的手下们,独自一人站在走廊的另一边,脚边都是疼得嗷嗷叫的人——包括戴里克本人,戴里克肥胖的身体躺在地上像一个巨大的皮球,他现在恐怕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,这让莫林很解气,如果他是自由的,真想走过去踢上几脚。

伊凡会立刻过来解救他的。莫林这样想,可事与愿违,伊凡看着这边,明明这边只有白衬衫和他抓住莫林的手下,伊凡却一动不动,他看着白衬衫的表情宛若极圈内的冰雪。

“猎人伊凡,又见面了。”白衬衫举起手,朝伊凡的方向挥了挥,就像真的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,然而伊凡的反应却不像和白衬衫是朋友,他冷着一张脸,面无表情,盯着白衬衫的眼神像是两把刀,尽管他看起来仍然如此平静,莫林却觉得他在心里早就咬牙切齿。

“菲利克斯·米勒。”也许伊凡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名字。

“很高兴你还记得我。”

知道猎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,菲利克斯朝着伊凡,满意地笑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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